生了女儿后我还是那个期待被妈妈夸奖的小女孩|三明治发布日期:2024-10-01 浏览次数:

  今年3月,因为女儿豌豆的出生,我妈(小名:阿华妮)来上海和我们住在一起。自从我十八岁离家,到现在三十五岁的我又和妈妈生活在一起,这中间间隔着十七年的距离。但再次与妈妈同在一个屋檐下,一些久远的记忆与感受又回来了。

  我们都对三岁以前的自己失去记忆,但是通过养育一个小孩,我们知道了最初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至少,现在的我知道了出生最初三个月的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豌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视力;皮肤第一次接触空气时,是灰紫色的。一套崭新的呼吸系统第一次启封,这意味着她比其他人类更容易窒息猝死;同时,为了避免自己睡得过沉而无法及时呼救,她配备了天生的惊跳反射和只有成年人一半长度的睡眠周期,以及一触即发的大哭机制。这也意味着,我们得陪着她,一两个小时醒来一次。

  除了呼吸系统,还有全新的整套消化系统,刚开始使用的时候,她就连母乳都有些消化不良;还没发育好的肛门括约肌也无法做到尽职地看门。我们崩溃地沉浸在日换纸尿裤20张的屎尿屁世界里一个多月后,形势才逐渐缓和下来。

  每一个人类新生儿都是早产儿,这话一点不假。人类作为智慧的生物,拥有相比躯干而言大得惊人的头颅。为了确保胎儿顺利娩出,出生时的头围不能过大,这就意味着每一个小婴儿来到这个世界时都是远未发育完善的。他们极度弱小,需要高强度的照料。我也终于在一次次喂奶中懂得了,什么叫做“拼命养”一个小孩。

  四月的某一天,豌豆一个多月了。经过这段时间,她长大了不少。我们给她做操的时候,她是不哭的,微微张着嘴巴看着给她做操的大人。这个时候她的视力已经好多了,可以看见近距离的黑白轮廓。她的眼神带着一些好奇和一些任人摆布,仿佛在说:“你举着我的手是在干嘛,我看看你要干嘛。”

  我当然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婴孩时代,但从保存下来的照片来看,豌豆和小时候的我长得贼像。四月的那个瞬间,就是我第一次揭开这个秘密的瞬间。

  从那个时刻以后,每当我看着她,我都在同时看着我自己。每当我与她互动,我都在同时与幼年的自己互动。每当她大哭,我同时看到了曾经大哭的自己。每当她微笑,我感到那个笑也从我的心底绽放。

  阿华妮整天和豌豆待在一起,说各种话逗她。我看着阿华妮和豌豆,豌豆被阿华妮像宝贝一样地对待。一些久远的模糊的记忆穿过时间的迷雾找到了我,我看到了自己在幼小时曾经怎样地被阿华妮放在掌心里呵护。尽管这份呵护我已经很久不再需要了,我也不再珍惜了,但此刻它在我的妈妈和我的女儿之间重现,我的女儿安心地躺在我妈妈的臂弯里,正如三十多年前的我曾经享受过的那样。

  她的眼角挂着泪,旋即嘴角却咧出了笑;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与双脚;她的嘴角流下委屈的口水;她在一遍一遍地翻身,她在一寸一寸地匍匐,她每一秒都比上一秒变得更有力量。

  我是在和最近面试的公司打完offer电话以后,才告诉我妈现在的公司发薪困难这件事的。在此之前,她知道我的公司经营不景气时,就表达过对我选择不进体制内的不满。事实上,自从我大学毕业,我妈从未停止过让我考公务员的劝说,只是我们一直分居两个城市,我在上海的工作还算顺利,她也就没有怎么坚持。但是,我们两代人关于职业选择的分歧始终存在:她把稳定和安全放在第一位,而我更看重喜欢和体验。当我的职业发展一路往上时,一切都还好;但在此刻,我的公司摇摇欲坠,前几年的莽撞投资让我背上贷款,女儿出生,母亲来到身边帮忙,矛盾一触即发。

  从小到大,我没有停止过满足阿华妮对我的期待。她自己是一个有着超高标准的强大又强势的人,她对她的女儿也提出了相同的要求。她希望我认真、坚持、高标准零失误地完成每一项任务,她为我把控每一个环节,帮我复盘每一次成功和失误,她自己以身作则,数十年如一日地做一个优秀的人。

  她爱我,深深爱我,全心全意地付出;她爱我,深深爱我,严格地要求我。付出与要求,都是她深深爱我的表现,这份爱完全不求回报,她愿意把一切给我,只要我过得好。三十五年来,甚至在我离家十七年后的今天,她依然是我安全感的来源。她是我的锚。

  我从小就知道,我要满足妈妈的期待。我要听话,要有礼貌,要爱学习;我可以放松,但不能放纵;我可以玩耍,但不能出格。一切必须在母亲允许的范围内进行。

  阿华妮是中文系毕业的,常年从事政治思想工作的她有一套功能强大的语言系统。在她的女儿心中,阿华妮的教育总是很有力,她热烈地夸奖时,是这么开心;她严厉地批评时,又是这么生气。她的语言直中要害,并且饱含着她全身心的情绪。

  如果我做得好,妈妈会给我奖励,有时是一颗虚拟的五角星,有时是一次全家的出游野餐。我一直很努力地做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听妈妈的话,不冒险不犯错,别人问我想要什么,我看向我的妈妈,妈妈希望我要什么,我就说我要什么。或许阿华妮认为她设计的奖赏机制很有效,但其实是我不想让妈妈生气。妈妈一生气我就难过,我想哭,呜呜呜呜呜,妈妈你不要生气了。

  离开母亲,是从十八岁离开家开始的。离开了家,妈妈的威力开始减弱。我不再听她的话,我自己选择学业、职业、城市、伴侣。我和妈妈的关系还是很好,我们无话不谈,只是在两座城市的距离之间,在一次次的争执与和好之间,我们的权力翻转了。妈妈够不到我了,她指导不了我的生活,也不再勉强我按照她的意志行事了。

  现在,因为我的女儿,我们又一次生活在一起。不知是因为有了外孙女,还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再一次感受到妈妈的期待。这次的期待还是双份的,一份是我的,一份是丈夫的:我们要工作稳定,要家居整洁,要感情和睦,要悉心养娃。这些期待与要求是如此的正确,就像学生时代的“德智体美劳”一样。我懒散而放纵的心再一次回到了小时候在妈妈身边的时候。

  我再一次想要满足妈妈的期待,做一个好女儿,做一个好妈妈。这种反应有点像是儿时记忆的条件反射,其中还夹杂着对妈妈的心疼(这是一种新的情感)。有时我甚至搞不清楚,究竟是我的妈妈需要我满足她的期待,还是我需要我自己满足妈妈的期待。

  妈妈来上海那天,我在家里做了一整天的家务。我收拾冰箱,整理杂乱的桌面,清扫角落的灰尘,我想要在妈妈到家的那一刻“惊艳”她,我想要得到她的肯定,我想要证明,我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得很好。我确实做到了,阿华妮对我刮目相看,夸了我一个月,直到我生完小孩还在夸。得到妈妈的夸奖,我很开心,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还在怀孕的时候,趁着双十一买好了婴儿床。豌豆出生的第一个月极度敏感,一点也不像一般的新生儿,我们在月嫂的建议下把小床收了起来,豌豆先是跟着月嫂睡,后来跟着我们睡。直到今天,豌豆的运动能力发展到了像个小猴子般翻来翻去停不下来的程度,在我们的大床上翻滚存在掉落的安全隐患,于是我们把婴儿床再次拿了出来。在安装和调试的过程中,我不停地给妈妈讲解各种功能和配件:这里有一个尿布台,换纸尿裤时不伤腰;这里是一个置物架;床的高度可以调,调到最高时会有拉链露在外面,但应该不会伤到豌豆。最后,阿华妮表示:这个小床买得很好,给你好评!我很开心,我就像二十几年前那个拿着考卷回家希望得到阿华妮的夸奖的小女孩一样。我这才意识到,我真的希望能够满足妈妈的期待。

  阿华妮此次来上海,带来的期待是双份的,一份给我,一份给丈夫。我顿时有种买一送一的感觉,因为,我自动地把她对丈夫的期待也当作对我的期待,就好像丈夫满足不了我妈的期待是我的问题,即我没有找一个合适的伴侣,我的丈夫不如我爸。

  我把“丈夫要满足我妈的期待”当成了我自己的责任,以至于我开始代入我妈的视角去审视丈夫的行为,进而发现了许多令人不满意的地方。确实,从我妈的标准来看,丈夫缺点多多:生活节奏慢,动手能力差,干活意识弱,情商也不高,还有点娇气。以前我从来不觉得是问题的问题,一旦代入我妈视角,就全部成了问题。

  丈夫一定在想,我怎么忽然对他有了这么多的要求。我开始挑剔他的行为,对他生出各种要求与不满,当然一方面是出于我对“公平”的执着,我很难接受他劳动得比我少;但另一方面,我妈视角也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另一件更搞笑的事情,是阿华妮每次给我们做好饭菜,都希望我多吃,这是从小一贯的期待。她很重视我的营养,花心思准备食物,期待我吃得多吃得好。这给本来就不爱吃饭的儿时的我很大的压力,又或许我不爱吃饭很大程度上正是源自妈妈的压力,不然我怎么会在离家后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吃货呢?而现在,我妈不仅期望我吃得多吃得好,还希望我吃得超过丈夫。最后的结果是,我背负着她的期待吃啊吃,还要边吃边关注对手的进度。这样吃了几天后,我彻底摆烂了。

  让我正式地意识到“我想要满足妈妈的期待”的是这样一件事:那天我和我妈随意聊天,聊到最近公司的一些动荡。本来还是好好的,我妈突然来了一句:“在公司做,人家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我一直说你们夫妻两个人,一定要至少有一个的工作是稳定的……”在我抗议后,她继续说:“说了这么多年了你们都不听,现在年龄到了,(考公务员)这条路也不用想了。”

  我忽然被刺痛,开始流泪。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眼泪止不住,我觉得很委屈。妈妈看到我哭了,连忙停止了批判,说:“我没有怪你,你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但你一直都很努力,这些妈妈都是看在眼里的。”

  在那个瞬间,我意识到,这就是我和妈妈之间长久以来的模式。妈妈的不满让我愧疚和难过,我的愧疚和难过又诱使妈妈转而来安慰我,肯定我,说她对我还是满意的,她没有生气,于是我就又好了。她用不满控制我,我用难过控制她。

  母女间这样的互相控制,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好,事情的最后,往往回归到“妈妈唯一的希望是你快乐”。尽管我知道,我的妈妈除了希望我快乐,还希望我一二三四五。但在她说出“我希望你快乐”的那一刻,我相信她是真心的。

  生了女儿后,我开始重新理解母女关系到底意味着什么。妈妈和女儿之间,有着生命的深度参与和连接。从生命最初的那一刻开始,女儿的存在既是对妈妈的剥削,也是给妈妈的奖赏,这是生命层面的剥削和奖赏;而妈妈(或广义的养育者)对于初生的女儿来说,则是everything,是食物、安全、快乐,是摆脱饥饿,获得抚慰,不再恐惧的唯一来源。

  我们逐渐长大,向外拓展,不再需要妈妈的怀抱,也不再记得自己曾经只想要依赖妈妈的怀抱。而妈妈,也在孩子长大的过程中,对自己的小孩生出了越来越多附加的要求和期待。但回到最根本,母女之间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她健康、安全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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